日本富士電視臺近幾年制作的電視劇在日本國內的收視率和口碑都不是很理想,但卻另辟蹊徑地開拓出了新的生財之道:賣版權。
《問題餐廳》海報
國產網絡劇《問題餐廳》在片尾不起眼的位置標明了出處,片頭也打出了“原著:坂元裕二”的字樣。
日劇與韓劇不同,多數面向女性制作的韓劇都屬于精神毒品,觀眾們大多都知道,在英俊的異性面前摔倒并不必然導致對方瞬間墜入愛河——生活可不是虐戀系的“五十度黑”或“五十度灰”。韓劇提供了一種遙遠的幻想,一切都是精心安排過的,算是一種低級的藝術品,供逃避現實者使用。
相比之下,日劇的野心更大,它同樣營造幻想,但又想牢牢握住現實的手不放開,既要務虛又要就實。經過多年的打磨,日劇在虛實之間求得了一種東方式的和諧,點出問題但不解決問題,富于技巧性的臺詞設計切中要害,引發觀眾共鳴。
改編自日劇的國產網劇,其潛在觀眾并不是國內已經形成的日劇觀眾群體。國產網劇永遠無法依靠模仿原版來討好這部分觀眾,無論模仿得好還是不好,都很難改變這部分觀眾先入為主的觀念。改編作品最廣大的潛在觀眾群體,隱藏在那些借分享日劇臺詞佳句抒發個人情感的觀眾中,他們可能并不怎么看日劇,但會因為金句分享對劇集產生認知和好奇。
目前,日劇在國內最主要的傳播渠道,除了下載就是彈幕網站,這兩種途徑都談不上具有穩定性,而大多數觀眾看什么,一定程度上取決于獲取資源的難易程度。國產網劇一般有穩定的播出渠道,不用字幕也能聽得懂,易得性和便利性更高。
但是問題也應運而生。除了文化移植過程中的水土不服,日劇原版的特征也會帶來新的麻煩。坂元裕二非常擅長寫長臺詞,日劇版《問題餐廳》里,真木陽子飾演的女主角田中玉子的德育小課堂無處不在,這些教學場景的展開需要細膩的情感鋪墊才能奏效。
為了塑造人物,日劇的情節展開得相對緩慢,用經過錘煉的臺詞和現實問題做底,上面配以細膩的情緒表演,二者融匯合一,便有了層次感。
國產網劇版《問題餐廳》在單集時長不變的前提下將集數翻倍,勢必會在情節里注水。坂元裕二編劇的電視劇本就重氛圍、輕敘事,像塊松松軟軟的海綿蛋糕,注水后難免變成一團漿糊。
國產網劇版《問題餐廳》在情節和人物上都做了本土化處理,核心人物“田中玉子”保留姓名的讀音首字母變成了“唐玉”。在造型上,焦俊艷飾演的唐玉要比真木陽子飾演的田中更加中性化。
田中依靠“女性互助”和“反抗男權社會”兩面旗幟凝聚了一群失意的人。這種凝聚力到了國產版本中,變成了其他成員對唐玉的依賴。情感與經濟上的雙重依賴關系,讓這個開在樓頂的餐廳看上去像是唐玉的后宮。
日劇中,安田顯飾演的異裝者海蒂,變成了國產版本中暗戀唐玉的甜點師張士豪。日劇中的海蒂是一個生理性別為男、但心理性別為女的人,是LGBT群體中的一員。這個角色出現在一部以“女權”為主題的電視劇中,反映了女權運動與LGBT平權運動在內在訴求上的一致性。
而在國產網劇版中,海蒂與田中的“同志者”關系,變成了張士豪與唐玉的暗戀關系,將追求平權運動的組成部分直接削去了一角。
“張士豪”對“海蒂”的替代,也改變了日劇原有的人物關系結構。在日劇中,田中與老東家的新主廚之間有一段情感糾葛,而國產網劇版已經播出過半,唐玉與老東家新餐廳的新主廚除了因食材采購形成對手關系,尚無半點情感交集。這位沒什么表情的高級餐廳新主廚成了冷血無情的化身,除了襯托“問題餐廳”沒廚藝但有人情這一特點外,一無是處。
原版中的情感糾葛被不得志的小甜點師大包大攬了下來。張士豪勉強算原創角色,從演員表的排序上看勉強算是男一號,除了令人聯想到《藍色大門》中陳柏霖飾演的“愛上愛著女同學的女同學”的同名角色,他的存在和戲份安排其實沒什么意義,唐玉對他也沒什么感覺。何況比起女主角,唐玉看上去才更像男主角。
海鮮配紅酒,一下子就暴露了問題餐廳的問題。
日劇《問題餐廳》甫一播出,便在中國引發共鳴,原因不外乎它覆蓋了當今女性普遍面臨的生存困境,一方面是女性的職場困境,一方面是女性的情感困境。這部劇對餐飲集團內部的性別歧視、性騷擾,以及女性員工的晉升空間存在隱形天花板等問題也有反映。
隨著主角自立門戶,職場的討論很快轉向了女性自我認同問題。作為重頭戲的女性自我認同在移植的過程中又出了問題。
除了女主角,其他女性角色一方面習慣性地自我否定,一方面又否定他人。這種“瞧不起自己又瞧不起別人”的厭世人格反映到人物身上,使人物看上去既不可憐也不可愛。
日本是個極其推崇“可愛”的國度,“可愛”是流行文化對萬事萬物最高的評價,因而演員也在整個國家氛圍的浸染下,潛移默化地表現出“可愛”的一面。
“可愛”在中國并不具國民性,可憐的角色會因為身上的可恨之處而失去觀眾的同情。這不僅僅是改編和演繹上的問題,而是整體文化氛圍的問題,這個問題值得版權引進方考慮。
本土文化沒有占優勢的地方嗎?當然有。我國的飲食文化十分發達,和飲食文化同樣發達的還有漢語中的污言穢語。可以說,中文在羞辱他人方面,無論是在詞匯量還是在語法結構的豐富程度上都處于世界領先地位,罵人不僅可以罵出花樣,還非常有氣勢。
湯鎮業飾演“二次元女”的父親,餐飲集團大佬。
在表現女性在職場、社會上受到語言性騷擾的場景中,即使大幅度提高臺詞的文明程度,國產網劇版的效果也遠比日劇版的效果要好——這也是中文的力量。
國產網劇版《問題餐廳》無法原封不動地移植坂元裕二的金句,更無法將金句的效應原封不動地帶過來,這或許是《問題餐廳》最大的問題。這個問題多多的頂樓餐廳,本應是一個女子互助組織,但現在搬到中國來的只有空殼,沒有了坂元裕二的光環加持,問題餐廳只是各種各樣問題的容器而已,沒有可供咀嚼玩味的東西。